史書記載，“大昭五年，昭時王與前朝孤久勢力連年戰亂，民不聊生，國內各城災荒不斷，舉目止皆流民，賣兒鬻女者遍地。”

夜蘭和海曇走了很遠，見到無數難民，甚至親眼目睹了一些人餓死病死，天地間彌漫著一層烽煙的焦黃之色以及塵土飛揚的灰蒙蒙，低飛的鳥穿過天空的灰霾，大地上是母親呼喚孩子的長哀。

這是一個病重的國家，山河失去本身的色彩，被人間疾苦的顏色和聲音填滿。

“啪”的一聲，一只鳶子掉落下來，落在草地上。

五月的原野，野花野草葳蕤遍地，花香和不知名蟲子腥臭的氣味一陣陣專來。海曇走了幾步，撿起那只鳶子，是一雙紅鯉魚的圖案，大紅的肥胖的鯉魚，泛著金色光芒的鱗片，栩栩如生。這時海曇柔嫩的手指停留在了魚腹的位置，因為上面有兩行小字，蠅頭小楷，海曇輕聲念出來，“上言加餐食，下言長相憶。”

夜蘭停下腳步，若有所思。

海曇將那鳶子放到夜蘭的手裏，“很漂亮的鳶子呢，你摸摸看。”

夜蘭的手指撫在鳶子上，“此時並非初春，並不是放鳶子最好的季節，況且如今戰亂，到處走是難民，誰家女子如此好興致？”

海曇不以為然，“怎麽樣的亂世，人們的生老病死，愛恨情仇，都一樣存在呀。而且戰亂時候的愛情更多呢，那古詩怎麽說來著，‘可憐無定河邊骨，尤是春閨夢裏人。’你看看這五月的天空，灰色的，陰郁的，那是多少人的哀愁在飄蕩呀。”

夜蘭將那鳶子一扔，“走吧。我聞到了三裏之外的炊煙，想是那裏有個村落，或者小鎮子，我們走了這麽久，也該歇歇了。”

“欻—欻—”

一個褐色的身子弓在草叢裏，褐色的衣袖挽起，露出一截雪白的柔嫩的手腕，手裏的草鐮正一下一下往面前收攏著，而背上的一只草筐子裏，裝了大半筐的豬草，有乳白色的漿汁正從碧綠的草莖斷口湧出來，香氣四溢。聽到腳步聲，那褐色衣衫動了動，然後弓著的身子伸直起來，一張少女清秀的臉龐出現了，雪白的肌膚，兩道淡淡葉片般的眉，細而長的眼睛，裏面清澈如溪，嘴唇紅潤有光。少女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，然後又繼續低下頭去割草，一又手看起來粗糙僵硬，大約是幹了太多粗活的緣故。

“越奴，該回家了。”

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，海曇循聲望去，看到一個約六十多歲的老人，穿一身黑灰色長衫，精神矍鑠，目光非常亮，即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，海曇仍然感受到那目光，精明的，銳利的，洞察人心的。

割豬草的少女擡起頭來，“我割滿一筐再回去。”

聲音清澈，十六七歲的模樣。只是看到老人的時候，這個名叫“越奴”的少女，臉上頓時湧上一層淡淡的哀傷。手下割草的動作也快了很多，那神情，卻似是看到老人的到來，心裏不舒服，憋著一口氣般。

“唉，越奴，你這又是何苦？”老人走過來，伸手想接過越奴背上的草筐，但越奴閃躲了一下，“我說過，我割滿一筐再回去。你放心，欠你的錢，我會盡快還上！”

“越奴，你根本不必這樣的。”

越奴擡起頭來，眼神帶著倔強和挑釁，“我說過我會還錢，就一定會還。如果這樣辛苦地掙錢，還還不上，大不了，我去青樓做妓女，也會還你的錢！”

“啪！”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越奴皎潔如月光的臉龐上，頓時五個清晰的紅手指印出現了，老人的氣得嘴唇有點顫抖，“你真是氣死我了。”

夜蘭低聲說，“走吧，我們還要趕路呢。”

天黑的時候，兩人走進了一座村莊。

月光不太明亮，黑黢黢的夜幕之下，村子的一切景象如同宣紙上的水墨畫，老舊的房屋，青黑瓦頂，有雞鳴狗吠的聲音，燈光從油乎乎的窗戶間灑出一片光來，屋子裏有鍋碗瓢盆的聲音。

而有一座稍大些的院落吸引了海曇的註意，那應該是一個大戶人家，不僅是因為那家的房子更高大，而且有一座院落格外寬敞，籬笆大概是一些山間伐來的樹木削尖打樁圍成，年久了，有一些竟然成活，上面又生出一些小枝，甚至還開出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朵。

而那院子裏，站著一個人，微微昂著頭，似乎在看天氣。

海曇亦擡起頭來看看天，然後說：“總覺得今天的夜色怪怪的，今天雖然不是十五六，但月光不該如此晦暗，我感覺，那似乎是一股巫術力量罩在了村子上方。本來以我們兩人的力量，是不需要借宿的，在野外隨便找個地方，都能夠湊合一晚，但今天我總感覺不太對勁，不如我們找戶人家借個宿吧，順便打聽一下路徑。”

然而當夜蘭和海曇走向那籬笆小院的時候，那個擡頭看天的人緩緩說道，“今夜天象奇怪，似乎是個災夜，我已年邁，不喜多事，故不近生人，兩位抱歉。”

“兩位姐姐，進來吧。”

身後響起一陣“窸窸窣窣”的聲音，海曇回過頭來，是越奴，瘦削的身子背著一大筐豬草，因為裝得太滿，豬草從筐子裏冒出來，高過了越奴的頭頂，顯得她整個人更加瘦小了。老人趕緊走過去，準備接下她背上的草筐，但越奴倔強地直了直身子，抗拒著他的幫忙，老人嘆息一聲，然後走過去將籬笆小門拉得更大一些，“快些進來吧。”

越奴走進去的時候，回過頭來對夜蘭海曇說：“兩位姐姐請進。”

老人說：“越奴，不可任性，你瞧見沒，村子裏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，那似乎是有某些厲害的人要來了。”

越奴將臉揚起，“你一個殺豬的，懂什麽巫術！你看這兩位姐姐，天都黑了，難道讓她們在外面過夜嗎？你這人心腸就是不好，這麽簡單的善意也不肯施予他人。這樣吧，如果你不肯讓兩位姐姐進屋住，我帶著她們，我們三人，今晚睡豬棚好了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